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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洪涛:《一家之主》

时间:2019-08-06 12:5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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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洪涛:《一家之主》

乔洪涛:男,80年生,山东梁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张炜工作室学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在《中国作家》《青年文学》《长城》《黄河文学》《长江文艺》《散文》《散文选刊》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近200万字,作品多次获奖,有作品被转载和收录到多种选本。首届“齐鲁文化之星”。入围“鲁彦周文学奖”,获得齐鲁散文奖、沂蒙文艺奖,第八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银雀文学奖等。出版小说集《赛火车》,着有散文集《大地笔记》《湖边书》。

一家之主

发表于《天津文学》5期,

《小说选刊》6期“佳作搜索”推介

怎么说呢,在我们这里,过新年了,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要理发。理发过年可是头顶大事。过新年,辞旧迎新,孩子们要一身新,从头到脚。新头发,新帽子,新围脖,新褂子,新裤子,新鞋新袜子。大人们呢,讲究些的,条件好些的,也要一身新。即使穷点的,扯不上新衣裳,最起码也要上理新发,下穿新袜。离了这两样,算不得过年,勉强过了年,一年也会晦气的。所以,到了年底,最忙的就是理发店。最忙的手艺就是理发剃头。

平日庄户人忙,忙里往外,忙鸡忙狗,忙锅台忙田地忙庄稼,头发长了,就自家人拿把剪子或者推子绞绞剪剪了事,反正泥里水里忙嘛,又不出去赶集上店,又不出去做客坐席,谁也不笑话谁。到过年就不行了,庄户人忙一年,鸡飞狗跳的,春节是一年里最大的节日,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这些天里什么事都放下不再忙了,就是赶集上店,做客吃席,看新媳妇闹新女婿,就是喝酒聚会,就是玩儿。别看是玩,这可都是些重要的场合。小孩子要长岁见客,赚压岁钱,要理个新发型;小伙子小姑娘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打扮打扮,该相亲的相亲,该结婚的结婚,不到年龄的,也要学会臭美,所以头发更要该染的染、该烫的烫、该拉直的拉直;年龄大的有要做公公、该当婆婆的,自然也要吹吹剪剪,焕然一新;老头子们也重视,洗澡剃头刮胡子,刮得锃亮,再弄一顶“火车头”棉帽子,“天增岁月人增寿”了!所以说,你看看,理发重不重要?简直太重要了。

再说了,在我们这里,还有个说法。那就是“正月里不理发”。正月里要是理发,据说要死舅舅。谁没个舅舅呀?谁不是外甥呀?你年前不理,正月里理发这不是明摆着要咒舅舅死吗?不打死你个外甥才怪哩。我们村上的憨书成,年前就是不理,正月初六理了发正月初七提着两瓶酒去看他舅,让他舅舅一顿臭骂,饭也没管,酒也给扔了出来!这成了我们村的一个笑话,一到年底,人人说,说一次笑一次,憨书成一到春节就抬不起头来。既然正月里不能理发,腊月里谁不抢着去理发?两个月不理,那还不成了长毛猴?

所以说,理发过年,才是头顶大事。肉可以少割,鱼可以少买,水饺可以不吃,要是不理发,人家会说你不讲究,会落笑话的。所以,刚进腊月,喝了腊八粥,红林的就盼着爷爷带他赶集剃头了。红林今年十二岁,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十二岁之前,红林还没进过理发店。二叔家有一把推子,红林要理发了,就让二叔给推推。二叔是个能人,从来没学过理发,但买了把推子就会理发了。家里老少理发,基本上都是二叔操刀。二叔的推子用得在意,十多年了,还能用。只是刀片不快了,有时候,会夹头发,上一次理发,二叔的推子就夹住了红林的头发,二叔还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推,扯疼得红林呲牙咧嘴的,哎哟哎哟地叫唤。红林护着头,不让二叔理了,二叔满脸惭愧,进屋里取了煤油,使劲往推子齿上倒油。“缺油了,缺油了。”二叔说,“滴上油就行了。”红林不想让二叔理了,但头才理了一半,理个阴阳头,那怎么去学校?还不让同学笑死?后来没办法,只要咬着牙让二叔理完。

二叔的推子不行了,不光刀片不锋利,锯齿咬合不严,就是弹簧也都坏了。倒上了煤油,还是不好使,把红林弄得一头煤油味儿。红林洗了三包洗头膏,闻起来还是煤油味。红林生气了,嘟囔说“什么破推子!”二叔不爱听,指着红林说,“就我这破推子,推了咱家、推了咱村多少头呀!你们省了多少钱呀!”这话不假,二叔这一把破推子,不光给全家理发,左邻右舍该理发了也来借,这十多年,得理了几百个上千个头了吧?按一个头两块钱算,得省了几千元了?

红林理亏,一溜烟跑了。但他下了决心了,从今之后,再也不用二叔的推子理发了,再也不让二叔理发了。其实,他不让二叔理发,除了推子爱夹头发外,还因为二叔的手艺其实很一般。在二叔手下,他只会理两种发型。一种是“蓖麻盖”,少年发型,就是下面推光,上面留着,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大“蓖麻叶”,也有叫“茶壶盖”的。一种就是光头,刺啦刺啦一气推上去,把能看见的黑毛全剃下去。红林的爷爷每次都理这种发型。但这种推子不是剃刀,头发推光了,但不干净,效果其实不理想。所以,每到年底,进了腊月,腊月二十八,红林的爷爷总要去八里路外的镇街上去理一次发。在镇政府门口西侧,有一个老理发店,别看理发师傅是个瘸子,但是理发店开了二三十年了,那手艺,啧啧,特别是一把剃刀耍的,红林爷爷最佩服了。红林跟着爷爷去过几次,每次爷爷都幸福得要睡着似的。每次剃头,瘸子先是刺啦刺啦地在一块厚皮带上磨刀子,磨完了,左手把住爷爷的头,稍微歪一下,右手挥刀,一刀下去,爷爷头上就出现了一条白带子,像一条小路。几刀下去,就剃个差不多了。剃完了不算完,接着是洗,洗完了,弄块白毛巾用滚水烫了,往爷爷头上脸上一盖,把椅子一拉呼啦平躺下去,爷爷就眯着个眼,那个感受呀,简直要上天。这样停了五六分钟,揭开毛巾,瘸子给爷爷再刮一遍头皮,刮满脸的络腮胡子,用剪子剪掉鼻子里和耳朵里的黑毛。最后,啪啪啪在爷爷肩膀上拍几下,说一声“好嘞!”爷爷飘飘然站起来,似乎脚下发软,像踩着云朵般,那个舒服呀,那个享受呀。

可红林不敢,他害怕。那寒光凛凛的剃头刀子,锋利得吹毛断发,往头上、脸上、脖子上……哎呀,吓死人啦。每次爷爷理发,他都提着一口气,害怕那人一刀子把爷爷给割破了。可每次,爷爷都毫发未损,干干净净地站起来,高高兴兴地掏钱。爷爷可是最吝啬,不舍得花钱的,但就是理发的时候掏钱掏得大方。红林不理解。有一次,不忙,爷爷对瘸子说,给俺孙子也剃个光头。那瘸子就要过来摸红林的头,红林却吓得一溜烟跑出去。他才不敢让瘸子剃头哩,还是回去让二叔给推去吧,他可不敢。

但红林今年十二岁了,过年就是十三岁了。在我们那里,十三岁就是小大人了。要是男孩子,那就是全家的半个顶梁柱了。爷爷总是说,他十二岁就跟着大人去东山套推车子拉石头了。自从上次,二叔把红林的头发夹下来一撮子后,红林决定,从今再也不让二叔理发了。爷爷说,到年底,咱爷俩去镇上理发店里去。

镇上挨着有两家理发店。一家是给爷爷理发的瘸子,主要是接待中老年顾客,剃头刮脸最拿手。还有一家是前几年新开的,叫“新潮美发店”。刚开始,红林不懂得美发是啥意思,后来知道,其实就是理发。这个店的店主是年轻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染着红头发,穿着牛仔裤,裤子口袋里永远插着梳子和剪刀。还雇着两个小姑娘,一个也是理发师,另一个是专门管洗头的。红林跟着堂哥红果去过。红果骑着摩托车,每次都是去新潮美发店理发,去了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他洗,洗完了,另一个小姑娘给他剪,剪完了,最后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给他修。红林觉得红果喜欢那剪洗头发的小姑娘,去了他总是和她说说笑笑的,一见她俏皮话就特别多,逗得那姑娘前仰后合的,红林听了都脸红红的,觉得怪不好意思。有一次,那姑娘看见红林,问红果,“这个小帅哥是谁呀?”红林从来没和这么漂亮的姑娘说过话,窘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如何接话,红果接过话来说,“咋的?相中我弟弟了?我弟弟还没女朋友呢,给介绍一个呗?”“去你的!这小伙子这么帅,腚后头还不跟着一大群呀?”那姑娘打趣说。红林更害羞了,脸红得像一块红布。

这次年前要去镇上理发,自从爷爷说了,红林就盼着了。可爷爷不急,他说,等到腊月二十八,年集的时候,咱们一块把集也给背回来。爷爷这是图省事,是说理完发接着赶年集,买年货。“到时候还不得人挤人?”红林说,“就怕排不上队理发。”爷爷说,“早起早去不就行了。到时候咱们跟着你二叔的三轮车去。”红林的二叔是个菜贩子,一年到头忙着贩菜卖菜,赶集上店。特别是到了年集,天不亮就要赶到集上占摊位。跟着二叔的三轮车去,肯定晚不了。红林放心了。而且,说不定,去早了,二叔还会请这爷俩吃根油条喝碗丸子汤哩。那多美!

腊月二十八,天还黑着,二叔就过来拍门。“红林,你去不去?快起来,快起来!”爷爷已经摸索着起来了,红林闭着眼睛开始穿衣服,“去这么早!困死了!”红林嘟囔道。“早去了早理发,要是晚了还真理不上了。”爷爷说。红林跟着爷爷睡的,从六岁开始,红林一直跟爷爷睡,也跟爷爷的感情最好。红林爹福才从红林小时候就常年在外面打工,打工的地方很远很远,叫什么深圳,据说到了祖国的南边疆上了,红林没听说过。爷爷也没听说过。红林还有一个六岁的妹妹跟着娘睡,红林就整天长在爷爷家,吃在爷爷家,睡在爷爷家,但爷爷喜欢着呢。一天不见爷爷,红林就掉魂儿似的。他和爷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奶奶说,“两个老小!老活宝小活宝!”

前几天爹打电话来,说今年过年不回家了。往年爹都是回家过年,可爹为啥今年不回来了呢?春天出门,过麦不回来,收秋不回来,过年也不回来,这还是个爹么?哼!红林气哼哼的。爹在电话里要给他讲话,他躲出去,不理他。但他想爹。过年到了暑假,他就是初中生了,爹不回来,这爹还是个好爹么?红林盼着爹回来,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每年过年爹回来都要给红林发奖金。红林学习不错,前年发的三百,去年发的五百,今年爹说要发一千。你可着花去,想买啥就买啥。爹说。但爹过年不回来了,这奖金哪里弄去?红林年后还想买辆新自行车呢,这下子可能要泡汤了。其实,从去年回来,爹就嘟囔着说“再也不趁过年回家了!挤死了!愁死了!累死困死了!”爹说的是买不上票愁死了,去年通宵排了三次才买了一张站票;爹说的挤死了,是说火车上挤死了,一双新皮鞋,硬是挤掉了鞋帮子;爹说的困死了累死了,是说他在火车上站了两天一夜才回的家,回家后爹倒头就睡,睡了一天一夜,到了腊月二十九才起来,劈柴、杀鸡、炖肉、贴春联,而且还感冒了一场。爹说,“明年春节坚决不回来了,过麦的时候回来收麦,车票便宜不说,火车上松宽。”娘没说话,愣了一会,端着猪食去了猪圈。

爹不回来过年,这年咋过呀?红林想。杀鸡怎么办?劈柴怎么办?春联谁写呀?年初一早起来请家堂拜年咋办呀?还有年后表哥刘成结婚,谁去做客坐席?年后正月里家族兄弟们爱轮流着请客喝酒,咱家咋办呀?红林有一大串问题,但红林也没有说出来,红林转身出门,去了爷爷家。奶奶炖了鱼,红林要去吃鱼去。

跟着二叔的拉菜三轮车去了镇上,天还没有亮。坐在车斗里,寒风呼呼,真冷。爷爷穿了棉大衣,把红林裹起来,红林还是觉得冷。牙齿直打颤,手脚冰凉冰凉的。倒是胖婶子会坐,一上车就坐在前面驾驶棚里去了,那里面没这么冷。二叔说让爷爷和红林进去,可爷爷不愿意,爷爷说,她婶子身子不好,别受了寒。爷爷就和红林坐在了尖尖的蔬菜堆上。幸亏路不算远,嘟嘟嘟嘟,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镇上了。

下了车,二叔和胖婶子就忙活起来。铺塑料布,卸菜,拿称,忙得不亦乐乎。红林还想着到了镇上二叔会先请他们去吃顿包子,喝碗羊杂丸子汤,但看起来二叔一点这意思也没有。红林冷得跺脚。爷爷说,我带红林暖和暖和去,你们忙着吧。二叔说,去吧,要理发早点过去,晚了可就白来了。

爷爷带着红林走了,到了街南头,先去了一家快餐店,要了六个大包子,要了两碗羊杂丸子汤。“不用去那么早,去早了也不开门。”爷爷说,“咱爷俩先暖和暖和。”爷爷拉拉红林的手,心疼地说。“爷爷真好。”红林在心里说,眼里一热,差点掉下泪来。“长大了,我工作挣了钱,要天天带爷爷去喝羊杂汤。”红林在心里发誓。他知道,爷爷是最抠门的一个人,因为爷爷没钱,爷爷挣不来钱,但爷爷对红林从来没有小气过。爷爷把他碗里的羊肉又捞了一些给红林,他还要了一杯白酒,爷爷一顿也离不开喝酒。爷爷让红林也喝点儿,红林嫌辣,爷爷就说,红林过年就十三岁,就是大人了,该喝点酒了。我那时候十三岁,已经喝半斤酒了,我十四岁就娶了你奶奶了。红林就憋着气喝了一大口,一股热流热辣辣地顺着喉咙淌下去,真够味!爷爷笑起来,说,好,好,红林长大了。

吃完饭,天色大亮。爷爷和红林就直接去了理发店。理发店正开门准备迎客,爷爷和红林是第一个客人。爷爷和红林都很高兴,他们是第一个,这是个好彩头!爷爷先把红林送进“新潮美发店”,对小伙子说,给俺孙子好好理个青年头,该吹的吹,改剪的剪。小伙子打量了一下红林,说,没问题,保准是今年最流行的新发型。爷爷把红林搁在这儿,就去了隔壁,他去找瘸子理发师剃头刮胡子去了。理发店里开了空调,暖哄哄的。红林打量一下,看到四壁都是大玻璃镜子,明晃晃的,红林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红林有些害羞,扭过脸去。说实在的,红林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自己面对这些陌生人独立干一件事。更何况,他看到了,那两个漂亮的姑娘也都在,正准备个他洗头呢。“小红,先给小伙子好好洗洗头。”老板说。红林才知道那洗头的姑娘叫小红,小红穿着牛仔皮裙,烫着发,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真好看。红林还是第一次这样洗头,小红让他先仰躺在一个大皮椅上,把头伸出来,她弯腰在那里给他从前往后洗。小红手脚轻轻的,问他水烫不烫,他含糊地说不烫。心里像一面小鼓在怦怦怦。小红穿的毛衣有点松,领口垂下去,红林看到了一对饱满的乳房。红林的脸腾地红了,飞快地闭上了眼睛。他激动得有点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了娘之外女人胸前的这东西,他觉得脑子发懵,一股热血冲上去,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后来,他几乎一直在晕乎乎的。

洗完头,那个叫翠翠的女孩先给他剪发,他闭上眼,只听见剪子咔嚓咔嚓不停地响,一会儿就觉得头上轻松了不少。翠翠是另一种美,翠翠的头发是拉直的,又长又黑,站在他面前给他理发的时候,那柔柔的香香的头发在他面前拂来拂去,尤其是剪前面的刘海的时候,翠翠就贴在他脸前,她鼻子里呼出的香气吹到他脸上,让人舒服得心慌。那滋味从来没有过,这是他长这么大闻到的最好闻的空气。他一直不敢睁开眼,就那样闭着。剪完了,又用一种带电的电推子推,那推子真好,嗡嗡嗡嗡,一点都不夹头发,比起二叔那破推子来,那简直不叫个推子了。推完了,翠翠又拿起一个吹风机照着他头上吹,一股热风吹在头上,翠翠用纤长的手指插在他头发里摸来摸去,那一刻,他竟然有点想哭。“好了。小帅哥,你看看行吗?”翠翠吹完了,拍拍他说。

红林睁开眼,看到前面玻璃镜子里一个崭新的帅小伙,那发型,蓬蓬立立着,简直和电视上的一样。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的发型啊,和堂兄红果的那个差不多!那是乔红林吗?这小孩看上去,绝对不是个小孩子了,那真是个帅气的小青年了!红林本来就长得个子高,他站起来,竟然像个新姑爷!旁边两个天仙一样的姑娘,也冲着镜子里笑笑的,姑娘脸上的小酒窝荡漾着醉人的暗影,那黑黑的大眼睛,像一眼跳进去就钻出不来的深潭,红林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红林不好意思再看,急忙穿袄,掏钱,要走。爷爷过来了,他手里拿着棉帽子,是一个锃亮的光头,他自己用手摸着,到镜子跟前照了照,满意地笑了。

哟,俺红林成大小伙子啦!爷爷冲他笑。

这要是去相亲看媳妇,一看一个准。美发店老板打趣说。

爷爷早把钱给了老板,高兴地去牵红林的手,红林瞟了一眼小红和翠翠,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爷爷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红林真长大了!你领着爷爷去赶集去吧!

那一天,自从理完发,踏出理发店的那一刻,红林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大人了。爹不回来过年就不回来过年吧,家里有我红林呢。不就是杀鸡、劈柴、炖肉、贴春联吗,我可以做好的!

红林和爷爷赶了一晌的大集,把临来前奶奶和娘交代的要买的东西都买全了。什么猪肉羊肉,杂碎下货,花椒茴香,发面引子,鞭炮焰火……红林还自作主张买了一挂一千响的大鞭,他要在年三十晚上好好放一挂。他还给娘买了一条围脖,给妹妹买了一顶漂亮的花帽子。他买东西的时候,爷爷一点也没有反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他觉得爷爷今天看上去心里特别高兴似的。

赶完集回家,娘看见了红林的新发型,高兴地说,“俺红林这一理发,成大人了!”红林心里就有了自豪,把编织袋放下,一件一件往外掏,这是蒜薹、这是黄瓜、这是生姜、这是羊肉……最后,从一个方便袋里还给娘掏出来一条红围脖,娘看见了,“哟哟哟”地吸气,说,“咋买个这?谁围的?贵不?”红林不答话,自管把围脖给娘围上,娘却有些难为情,“太红了吧?太红了吧?娘都老了。”红林说,“娘老啥?娘还不到四十岁哩。”红林拉了娘去镜子前照镜子,娘竟然羞得满脸通红。这么多年,爹还没有给娘买过红围脖呢,这大红的围脖围上真好看。红林觉得娘好像年轻了十几岁,看着娘既害羞又高兴的样子,红林心里美滋滋的。

红林又从袋子里掏出一顶花帽子来,毛线编织的彩色棉帽子,还带着两个小辫儿,红林给妹妹戴上,妹妹高兴地跳起来。花帽子也好看,妹妹一冬天就想要顶花帽子了,本来说爹回来的时候从深圳给买来,可是爹今年不回来过年了,红林就给妹妹买来了。红林给娘买了礼物,给妹妹买了礼物,唯独没有给自己买礼物,娘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双新皮鞋么?没买吗?”红林笑笑,说,“娘给我做的布鞋就很好,皮鞋等我长大了再买吧。”其实,红林不是不喜欢,红林是舍不得买,他去了百货商店看了,价格也问了,穿到脚上也试了,但一双鞋要八九十块呢,红林掏了掏钱又不舍得了。他看看脚上娘给做的新棉鞋,崭新崭新的,又暖和又软和,突然觉得一点也不比皮鞋差。那皮鞋硬硬的,挤脚。“反正又不相媳妇。”红林想,“什么时候相亲的时候,再买吧。”他看到凡是去相亲的小伙子都穿着新皮鞋,骑着新车子,他过年才十三,还早着呢。

歇了一会,红林决定把院子里那些木柴劈了。原来的时候,那些木柴都是爹劈,爹不回来,整个冬天都是娘劈柴。娘不如爹有力气,大木柴劈不动,就挑些小的好孬劈劈就烧了。小木柴烧烧炕还可以,但是要炖肉、熬骨头,那可差把劲儿。红林就想把那根就檩条劈了。那是去年西屋上换下来的,做梁不行了,当劈柴肯定很好。红林脱了棉袄,拿了大斧,就去劈木柴。娘看见了,急忙过来拦他,说,“你放下,红林,等会娘劈。你劈不动。”红林不愿意,说,“我都成大人了,我能劈动,娘你忙别的去吧。”娘看着红林劈了两下,说,“那你可要小心,千万别劈了脚。”劈柴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要长眼睛,多小心,否则很容易砍到脚上。村西的大国,当年劈柴,一斧头砍到脚上,差点把整个脚给砍下来,连年也没有过好。红林自然很小心,说,“我小心着呢。”红林抡开大斧,劈了几下,胳膊震得发麻,用了半晌才把一个檩条劈完。他擦一把汗,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堆鲜茬的木柴,心里充满了满足感。过了一会,他又把这些碎木柴找个墙角码好,盖上塑料布,以防下雪的时候受潮。这一根大木棒,足够娘炖肉熬骨头的了。

吃过午饭,娘说,“红林,去喊你爷爷,来帮咱杀鸡吧。”原来过年,都是爹杀鸡,娘怕血,不敢杀,娘让红林去喊爷爷帮忙。红林突然觉得自己也能行,就说,“我也能杀鸡,我杀吧。”“你?你行吗你?”娘说,“杀鸡可不是劈木柴,有力气就行。啥不好杀不死不说,还弄身血哩。”红林看过爹杀鸡,也看过爷爷杀鸡,他觉得杀鸡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把鸡头盘上去,把脖子里的鸡毛薅干净,用刀割断血管就可以了。红林说,“我试试吧。杀不死再去喊爷爷。”娘笑了,说,“你这个家伙,别光逞能。由你吧,到时候杀不死鸡,你就知道了。”娘烧了一大锅热水,用的就是上午红林劈的柴禾,娘等着褪鸡毛。红林家里喂了三只大公鸡,娘说杀两只,留下一只就可以了。过年的时候,两只大公鸡够他们待客的了。今年爹不在家,客人也少。今天早上,娘起床后就没有撒开鸡窝子,为的就是下午杀鸡。明天就腊月二十九了,杀了鸡,娘要剁一只,过油,炸鸡丸子,另一只挂起来,炒着吃。红林换上一件爹的旧衣服,挽了袖子,怕鸡血溅到新袄上,一只手打开鸡窝门,另一只手进去摸鸡。“摸着哪只算哪只,摸着谁算谁倒霉。”红林嘟囔着。红林有些于心不忍,这几只大公鸡高大漂亮,大红的冠子,雄赳赳气昂昂,红林与它们相处快一年了,红林有些舍不得,但过年杀鸡,天经地义,喂它们就是为了杀它们的,它们又不下蛋,这是它们的命。红林捉住了一支,手被鸡爪子挠了一下,火辣辣的,像是出了血。要是以前,红林早疼哭了,可今天红林忍着没哭。红林今天是男子汉,爹不在家,红林在娘和妹妹跟前就是男子汉。爹不回来过年,娘和妹妹本身就很失落,红林替爹做点事,她们就会高兴一点儿。

“拿只碗来。”红林喊妹妹。以前爹杀鸡,都要放只碗盛鸡血,碗里撒点儿盐。炖鸡的时候,把鸡血倒进锅里,那是爹的好酒肴。爹不让红林吃鸡血,爹说吃了鸡血脸上长麻子。爹还不让红林吃鸡盒子(鸡胃),说那东西吃了长厚嘴唇。爹爱吃那两样,还有鸡头,其他的好肉都让给红林和妹妹吃。红林决定今年自己吃这鸡血,因为爹吃了好几年也没见他脸上长麻子,他想尝尝鸡血到底是啥滋味。

红林杀鸡的时候,娘和妹妹都退到了堂屋里。妹妹还关上门,从门上玻璃里往外看。红林的手有些哆嗦,但红林还是咬牙把刀放到了鸡脖子上。红林闭上眼,把刀来回拉了几下,嘴里嘟囔着“鸡,鸡,别怪我。鸡,鸡,别怪我。”嗐!那菜刀砍骨头砍得有些钝了,拉了几下,才割开了一点小口子,大公鸡开始挣扎,差点从红林手里跳出去。红林使使劲,狠狠割了一下,鸡脖子割开了,鸡血从鸡脖子里红线一般流下来,红线越来越粗,红林扔了刀,一只手拽住鸡爪子把鸡提起来,让鸡头朝下,鸡血越淌越多,眼看要淌了半碗,红林觉得差不多了,双手把鸡朝南墙扔了出去。

大公鸡撞到南墙上,又落到地上,竟然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娘喊红林,“快进来,快进来,到屋里来。”红林窜进屋里,他没想到这鸡竟然还没有死。那公鸡扑闪着翅膀,上下跳了几下,又一只翅膀着地,以鸡腿为圆心,转了几个圈子,才躺下不动了。鸡血溅了一墙一地,娘捂着头,有点头晕。红林拉开门,慢慢过去,用脚踢了一下,确定鸡已经死了,才舒了一口气。他心跳有些快,竟然扑通扑通的,这是他这一辈第一次杀生。老天,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

杀第二只的时候,他重新磨了刀,就利索多了。手也不抖了,鸡血也放得干净,把鸡扔出去,扑闪了几下就死了。杀完了鸡,红林觉得口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子凉白开,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男人了。

屋里的电话响了,是爹打来的。爹在电话里很牵挂家里的活计,他给娘说说很后悔今年没有去挤车票,现在他很想马上回家过年,可是已经太晚了,买不着车票了。他又问赶集了没有,买肉买菜了没有,买鞭炮了没有,最后说,杀鸡了没有?我不在家你们怎么杀鸡啊?娘笑着说,你还以为离了你这个狗屎不成粪?你不在家,我们照样过年,咱红林长成男子汉了,今年的劈柴是他劈的,鸡也是他杀的。两只大公鸡,眼睛都不眨,手起刀落,比你杀的好多了。娘说。

娘没有说红林第一次杀鸡失手的事,娘给了他面子,让他觉得在爹面前很骄傲。是吗?是吗?真的是红林杀的?这个小兔崽子!他听见爹在话筒骂他,他知道这是爹高兴的口头禅。让红林接电话。他说。娘把话筒递给他,红林接过来,喂了一声,没有喊爹。这小子,我是你爹呀!喊爹。红林不吭声。红林生气了?爹说。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说要奖励你一千块钱呢,是不是生气了红林?红林还是不说话。爹说,我没忘呢,我把钱给你们汇过去了,我给你娘说了,汇回去的那一万二里有你爷爷的一千元,还有你的一千元!你过完年去买辆新自行车吧,要买就买辆好点的,都要上初中了!红林突然眼睛一热,差点有泪掉下来,他脱口而出说,谢谢爹!谢啥,谢啥,咱爷俩给我客气啥,小兔崽子!爹说。红林把话筒递给娘,跑出去了,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他还以为他爹把对他的承诺忘了呢,他还和爷爷打赌呢,看来这次爷爷赢了。

爷爷正在那里割红纸,爷爷在集上买回来的红纸。爷爷每年都要亲自买红纸写春联,不仅给自己家里写,还给邻居们写。爹有时候也写两笔,但爹不如爷爷写得好。爷爷上过私塾,毛笔字写得好。四邻八舍,每年都找爷爷写春联。看见红林飞奔进来,爷爷高兴地说,好喽,好喽,今年替我写春联的高才生来喽!

过了年,红林十三周岁了。红林个子高,胖胖的,站在那里,像一个大人。过了年就要出门串门去走亲戚了。原来的时候,年前年后是爷爷去走亲戚、串门子,后来爷爷老了,就是爹替他去。舅爷爷家呀,姑奶奶家呀,姨奶奶家呀……爷爷在家里等着,过了年初一,家里就开始来客人。初二的时候是三个姑和三个姑父来,姑父都是老姑父了,不是新客了,但他们这么多年还是坚持初二来给爷爷奶奶拜年。初三的时候,往往是爹和娘带着红林和妹妹去姥爷姥娘家拜年,到了姥爷姥娘家,先给悬挂在姥爷家堂屋墙上的家堂磕头,那一张挂布,画着亭台楼阁,亭台楼阁每一层上,写着逝去的先人的名字。红林跟着爹行礼,进门就跪,一般是磕三个头,作一个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红林不敢笑。拜完了家堂,红林还要给姥爷姥娘磕头拜年,舅舅和妗子以及姨和姨夫们在的话也少不了,当然了,磕完头大人们要掏红包。五十,一百,最多的二百,对于红林来说,这些钱已经不少了。

拜完年,中午吃饭要摆席,男人们做客,坐在堂屋里喝酒吃菜,因为母亲在她们姊妹中是老大,所以每次父亲都坐上首,二姨夫和三姨夫坐两侧,舅舅坐在下首伺候。红林呢,有时候上桌,有时候不上桌。上桌的时候,就跟在舅舅身边,夹菜吃肉,也不喝酒。不上桌的时候,就跟着娘和姨围着姥娘的灶锅台吃饭,那些菜样数也不少,但都是男人酒桌上菜碗里拨出来的。比如,炖鸡吧,鸡头、鸡腿都是要盛在爹和姨夫那桌上的,剩下的鸡脖子、鸡屁股什么的就盛到女人们这一桌上,女人们是回娘家,不是客,也不上桌,这是本地的风俗。红林有时候打抱不平,娘和姨就笑,说,“咱才不稀罕上他们的酒桌呢,咱又不喝酒,别让他们那些臭男人给熏醉了!”红林就叹她们自己不争气,唉,这男女不平等原来女人也是愿意接受的。红林其实也理解,有时候姥爷喊他去男人桌上喝酒,他也不愿意去呢,他愿意和娘和姨们在一起说话儿,男人桌上喝起酒来就没完,烦死人。

但今年去姥爷家拜年,红林却必须坐在主桌上了。爹没回来,红林暂时是一家之长,是客。红林觉得别扭,但舅舅硬是把摁在主桌上。当然,红林这次没有坐首位,红林是晚辈,二姨夫自然而然地提升了地位,做到了主宾位置上,红林就坐在了右侧。红林坐下,舅舅把酒就给倒上了。红林急忙摆手不喝,舅舅和表哥不愿意,说,过年走亲戚不喝酒可不行,你提着烟酒,拿着鱼肉来看长辈,你不喝酒那就是不算吃饭。难道你个外甥到姥娘家不吃饭就走吗?那人家还不笑话死?红林没办法,只好喝了一杯,喝了一杯不算,表哥又给倒了一杯,最后逼着红林喝下去了。表哥嘿嘿地笑,说,“红林表弟这才是男子汉嘛!”

那天红林喝多了,回来吐了一次,倒头睡了一夜。初四的时候,大姑家的表哥刘成结婚,红林又代表着爹去喝了喜酒。这次更厉害,新婚喜宴上,有专门两个陪酒的,不喝酒可不算完。红林替爹还认了新媳妇,新媳妇给倒了茶,敬了烟,红林替爹掏了红包。吃饭的时候,表哥刘成和新表嫂好像专门和他闹着玩似的,每人敬了他三盅白酒。那酒盅可不小,一盅得有六七钱。喝下去红林就醉了,后来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醒酒后,红林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说,丢死人了。娘却说,不丢人,这才是小当家的样子呢。红林不明白,娘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理了这个发,自从过了这个年,自从爹不回家过年,红林觉得一切都变了。变化太大了。原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到哪里跟着爹就行了,不用说话,也不用喝酒,看到爹喝酒他还生气,到现在他总算理解爹了。原来,爹是一家之主,到哪里都代表着他们这个家庭,爹是个男子汉,到哪里人家都尊重着,敬着,爹就得端着,喝醉了也得端着。这可真不容易!

但不容易归不容易,年前年后这些天,红林却着着实实感觉到自己长大了,他心里其实充满了一种自豪感,一种荣誉感。是啊,他是个大人了。以后,无论什么事,无论爹回来还是不回来,他都要拿一个大人的身份来要求自己了。

他突然想,爹过年不回来,该不是早有预谋的吧?

该不是故意要让他体验长大做主的滋味的吧?

他想起来爷爷狡黠的笑,爷爷也是故意锻炼他的吧?

是啊,过了麦,红林就是初中生了。要单独去镇上读中学了,到时候,红林就得住在学校里了。十三岁的红林,再不长大那该怎么办呢?

家里的电话响了,红林接起来,听出来是表哥刘成和表弟刘刚们,他们嘻嘻哈哈地说,红林,明天我们去你家走亲戚去,你明天可要在家好好弄场酒招待我们呀!新表嫂也在电话里和他闹着玩说,红林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好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去!

挂了电话,红林有些害羞,表嫂非常漂亮,他一看就喜欢上了呢。他记得表哥刘成说过,表嫂家还有一个更漂亮的堂妹呢,找机会要让表嫂给他介绍介绍。放下电话,红林突然有了信心,他搓搓手掌,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等着吧,明天你们来了,我要以主人的身份,让你们喝个痛快!

红林照了照镜子,发现发型还行,就是头发有些脏了,这样子招待客人可不行。他冲着西屋里喊,娘,炉子上烧开热水了吗?我想洗洗头!

西屋里,红红火火的炉子上,一壶开水正咕嘟咕嘟地吐着蒸汽响得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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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刘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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