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王娟和小学五年级的哥哥王壮来到乡下奶奶家。
王娟是第一次来奶奶家，看什么都新鲜，不像她哥哥，来了很多次，对什么都无所谓。
奶奶家在靠山村，村子南面是紫云岭。奶奶喜欢打麻将，有时能打上一整天。爷爷喜欢伺候菜园子。上大学的姑姑忙着写论文。
中午，王娟趁姑姑和哥哥睡午觉，偷偷跑了出去，她想去菜园找爷爷。
她顺着门前的小道朝着菜园方向走去。小路两边都是大树，风一吹，哗哗直响。王娟快乐的追逐着风的影子，不知不觉走过了头，爷爷的菜园已经被她甩在身后。她刚要往回走，突然发现前边有一座漂亮的白房子，淡黄色的屋顶又高又尖，弧形的大窗户镶嵌着彩色的玻璃。
王娟被白房子吸引住了，她径直走到白房子的木栅栏前。院子里有葡萄架、荷花池、还有碎石铺的甬道，甬道两边盛开着黄色、白色的雏菊。
王娟看见葡萄架下有一棵鲜艳的指甲花。
“指甲花！太好看了，我要用它染指甲。”她边说边弯下腰从木栅栏的空隙中钻了进去。
她爬进浓密的葡萄架，伸手刚要去摘指甲花，突然从甬道里传来“嗒嗒”的声音。
“这里有人呀。我还是躲起来吧。”她蹲下来藏在葡萄藤蔓里。
“你在哪呀，王娟，快出来，我怎么找不到你。”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这是谁呢？怎么叫我呀。”王娟扒开葡萄叶探出头朝甬道上张望。
她看到一件神奇的事情！
一只小木马在甬道上蹦着跳着，不时的把小马头伸进葡萄架里，好像在寻找什么。
小木马满身都是灰尘，都看不出木头的本来面目，它的脖子、脚、尾巴处的关节有些不灵活，走起路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王娟，你在哪？你出来呗。”小木马语气很焦急。
当动画片和童话书中的场景出现在王娟面前时，她高兴极了。遇到一只会说话会走路的小木马，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小木马。你在找我吗？我来了。”王娟兴奋的跳到甬道上。
小木马停下来，黑木做的眼睛转来转去。
“我的小主人，你们为啥不要我了，你们去哪了？爸爸妈妈呢？”小木马一下子靠在王娟身上，委屈的大哭起来。
“妈妈在四方台机关食堂上班，爸爸在四方台水暖公司上班，他们都很忙。”王娟说。“小木马，别哭了，都找到我了，我们一起玩吧。不过你太脏了。我先给你洗个澡。哪有水？”王娟抚摸着小木马脏兮兮的脸。
“小主人，你忘记了。你经常在石槽里给我洗澡。”小木马还在抽泣。
“别哭了。石槽在哪呀？快带我去。”
小木马马上破涕为笑，蹦蹦跳跳的在前边带路。
“小主人，你怎么都忘记了，爸爸、妈妈和你被带走的时候，你还让我好好看家，说你们马上就回来。”小木马躺在长满苔藓的石槽里，嘴里不停地说着话。
“好好躺着，我给你洗澡，别瞎说。”王娟找来一块废弃的刷子，使劲在小木马身上搓来搓去。
“你太脏了，看样子你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是咱们的家呀，我一直在寻找你和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来？”
“这样就干净多了。我让哥哥和爷爷拿点香油给你抹在腿上、脖子上，你就健康了。”
“哥哥？爷爷？我没听说过呀。”小木马从石槽里跳了起来，水溅到了王娟脸上。
“我们一起好好玩，别瞎说！”王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嗯嗯，我是木头脑袋吧，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不过你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以后去哪，你们都要带着我，我眼泪都哭干了。”
“好的，我们永远不分离。”王娟把小木马搬到阳光充足的草地上，一起躺下说悄悄话。
小木马晒干了身子，也有了精神头，它驮着王娟满院子跑。王娟别提多高兴了，这比爸爸给她买的脚踏车好玩多了。
王娟和小木马正玩的高兴呢。突然传来哥哥喊她的声音。
“王娟，你在哪？快出来。”
“哥哥，我在这，快来呀，这里太好玩了。”她跳下木马，奔向栅栏边。
“你在这里干嘛！”王壮问。
“小声点，这里有个会说话、会跑的小木马。你进来我们一起玩吧。”王娟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哥哥别出声。
王壮没听懂妹妹的话。
“快回家，奶奶都生气了。大家着急死了。”
“好吧。等我去和小木马告别。”王娟很不情愿的对哥哥说。
王壮觉得妹妹今天有点怪异。
晚上，奶奶狠狠的批评了王娟。
“白房子总闹鬼，大白天里面经常有响声。”奶奶说。
“不是闹鬼！是小木马在找人。它在找我，我是它的主人，它还会说话。”王娟撅起小嘴不服气的说。
“被鬼冲撞了吧！怎么胡话八道。王壮，你好好看着你妹妹，不许让她再去白房子！”奶奶严厉的说。
王娟哼了一声，扔了洗了一半的袜子，上床睡觉了。奶奶捡起袜子，磨叨了几句。
第二天，王娟惦记小木马，又趁着大家睡午觉的时候溜了出去。王壮假装睡觉，等妹妹一走，他也跟了出去。
王壮躲在葡萄架后面。他看见一个小木马驮着妹妹又蹦又跳。
他看呆了。
“木马……会走的木马……”
呆若木鸡的王壮看着一只小木马驮着妹妹跑来跑去。他不知道眼前的情景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王壮半天才缓过劲。
“王娟，危险！”他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驮着妹妹的小木马比真马还灵活，从大树旁边蹦到长着青草的庭院中间，然后绕着荷花池跑起来。玩得满脸通红的王娟仿佛没有听见哥哥的叫声。
“王娟，别胡闹了！快从木马上下来！”王壮喊了起来。
“不！”王娟紧紧地抓住小木马的把手，一边对着哥哥笑，一边用腿踢着小木马。
“驾驾，驾！”
“王娟，下来吧，摔坏了怎么办呀。”王壮几乎是哀求妹妹。
“这是谁？”小木马停了下来。
“他是我哥哥。”王娟说。
“我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会有哥哥！”小木马说。
“它会说话，还会跑！”王壮更加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你…是你在白房子里闹鬼？”王壮问。
“她是我的小主人，昨天……前天……要不就是很久以前，小主人和妈妈爸爸被日本人带走了。临走时，小主人让我好好看家，等他们回来。”小木马说。
小木马好像没有时间概念。
“她是我妹妹，不是你的小主人，什么被日本人带走？！演电视剧呀！”王壮说。
“好像……有点不对劲，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回家？可能我是木头脑袋吧。我的小主人叫王娟。”小木马自言自语的说。
“对！我就是王娟，我就是你的小主人。”王娟又急不可耐的骑上了小木马，两腿一夹，喊着“驾！驾！”小木马马上又带着王娟满院子跑起来。
王壮这回真生气了，想去拦。可是小木马跑的太快了，都拦不住。
小木马带着王娟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然后跑进了白房子里。王壮也急忙跟了进去。
屋子里非常宽敞，墙壁装饰着花纹，靠墙是一排很结实的家具，一些伐木用的斧头、锯、钩子堆在角落里。宽大的壁炉里还有木柴的余烬。窗外大树摇碎的阳光透过弧形的玻璃窗散射进屋子，几只飞虫在光影中相互追逐。
小木马在一个柜子的抽屉前停下来，示意王娟打开抽屉。王娟吃力的打开抽屉，里面装满了木制的玩具，小木人、小房子、小马车等。
“好久我们没有玩这个东西了。”小木马说。
“哎呀，真好玩，比乐高积木好玩多了。”王娟对这些木玩具非常好奇，把它们摆了一地。
王壮揉了揉眼睛，低声嘀咕：“今天是怎么了！”
“这就是奶奶说的鬼屋？鬼没见到，倒是遇到一个会说话的木马，又神奇又诡异。”王壮低声嘟囔着。他打开一个个柜子，想找到个类似阿拉丁神灯的东西，不过他只找到几个锤子。在一个小抽屉里，他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本子。王壮打开本子，看到本子第一页用铅笔写着“王娟”，字还是繁体字。这让他很吃惊。
“难道这里真住有一个叫王娟的小女孩？”王壮自言自语。
本子后面几页都是很幼稚的画，应该是这个本子的主人，那个叫王娟的小女孩画的吧。他把本子放到兜里，拿回去给姑姑看。
这里让王壮很失望，他不耐烦的对妹妹说:“王娟，我们回家吧！”
“不嘛！我还要玩一会。”妹妹固执的说。
“你干嘛要走呀，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小木马忧伤的说。
“干嘛住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家。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妹妹也不是你的小主人。”王壮生气的说。
“为什么呀，我等爸爸妈妈和小主人等了很久、很久。”小木马说。
“很久是多长时间？十年？五十年？你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和小主人什么时候走的！”王壮问。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我是木头脑袋呀……”小木马很沮丧。
“反正我告诉你，你认错人了。”王壮坚定的说。
“她就是我的小主人，我不让她走！。”小木马喊了起来。
“你太烦人了。别来纠缠我们。”王壮拽起妹妹就要走。小木马跳过来，横在两人面前。
“你想怎么样？”王壮一脚把小木马踢翻了，然后把它往两个柜子的缝隙里一塞。“看你怎么出来！”
“你这个滚蛋！混蛋！不许你踢它！我就是它的小主人！”妹妹想挣脱哥哥，但哥哥力气实在太大了。
晚上，王壮把那个小本子给姑姑看。还讲了自己遇到的事。姑姑也不相信是真的，也说王壮和王娟都中邪了。她说明天要亲自去看看。
“真奇怪，这应该是1939年。康德是伪满州国的年号。”姑姑指着本子上“康德六年”说。
王壮吓了一大跳，心里一算，这都过去82年了。
“这是一栋房子，一个木马。”姑姑很认真的解读着图画本。
“这页画的是女孩提着篮子。”
这是什么意思呢？姑姑百思不得其解。
王壮一夜都没睡好觉，这一天也太神奇了。他闭上眼睛就看见白房子，看见小木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王壮和妹妹领着姑姑来到白房子。姑姑果真看到柜子缝隙里无精打采的小木马。
“你疼吗？”王娟跑过去搂着小木马的脖子，小心翼翼的把它弄了出来。
“不要离开我，好吗？你就是王娟，我的小主人。”小木马伤心的说。
“嗯嗯，我们永远不分离！”王娟脸紧紧贴着木马的脖子。
“你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吗？”姑姑身子依靠着墙壁，腿有些软，声音打颤。
“你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爸爸是村医，妈妈是做豆腐的。”小木马说。
“这是你的小主人画的吗？”姑姑拿出小本子。
“是的。”
“你的小主人提个篮子去干嘛？”
“每隔一段时间，妈妈爸爸都要带着小主人进山，好像给山里什么人送药。”
“去七星峰？”
“七星砬子？是的。”
“你和小主人一家人是怎么分开的？”
“那天来了很多日本人，他们拿着枪把爸爸妈妈和小主人带走了。他们在屋里到处乱翻，拿走很多东西。他们走的时候，我正在甬道上，一个日本兵狠狠踹了我一脚，我的脖子上现在还有伤疤呢！”
虽然小木马说了很多事情，但姑姑还是理不出头绪。
姑姑来到市档案馆查找伪满时期有关白房子的资料。工作人员告诉她，白房子好像和抗联有关。一些在七星峰抗联营地驻扎过的老战士说过，靠山村是抗联往返七星砬子和富锦之间必经之路，抗联在这里设有交通联络站，建立了秘密救国会，群众基础好，抗联很多物资都是在这里转运的。一位村医曾经住在这里，他们一家经常为抗联送药品。后来听说，这位乡村医生一家被日本人杀害了。
姑姑翻看着复印回来的资料。
“白房子一带是原来是木材加工厂。抗联在这里建立了秘密交通站。后来日本侵略者为了切断抗联与群众的联系，实行“归屯并户”政策，建起集团部落，强迫当地百姓迁入部落。因此很多老房子都毁掉了，只留下砖石结构的白房子。八十年代初，在白房子附近架设高压线时，施工单位在山林里发现了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的遗骨。现场还发现一只赛璐璐做的发卡，里面刻有＇妈妈，爸爸，我爱你。女儿，王娟。＇专家在现场找到几枚子弹壳，遗骸头骨有弹痕，骨龄检测，孩子有六七岁。遗骸具有典型的东北居民特征，很多证据说明，他们是被枪杀的。据专家判断，这极有可能就是为抗联部队送药品的村医一家人。目前，有关方面正在收集相关资料，准备将这里建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姑姑翻开一张伪满时期的报纸的影印件。
“康德七年九月，富锦警备课破获医生王华胜资匪一案……长期以进山打猎、采山货、采药之名为七星砬子的赤军匪徒提供药品和物资……”
姑姑找到村里老人。他们说，那时村里人都被日本人赶到集贤附近的一部落、二部落，很多人都没活着回来。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只是听长辈人说，村医一家是从富锦搬过来的，据说是抗联派过来的。“归屯并户”的时候，村里房子都被烧了，再也没看到村医一家。
姑姑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木马实情。
“小木马，我们应该告诉你真相，眼前这个王娟不是你的小主人，她只是和你的小主人同名同姓。你的小主人王娟，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是一个小英雄。她帮助爸爸妈妈给抗联战士送药品。后来，她和爸爸妈妈一起被日本侵略者杀害了。你等了他们很多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木马。”姑姑说。
“什么！不可能！她不会离我而去，她走时候说，要我等她回来！”小木马颤抖着声音叫起来。“日本人为什么要杀害我们一家人？！为什么呀！”
“侵略者罪恶的本性！他们在中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你们真的不是我要等待的人？”小木马依然抱着希望。
王壮撸起妹妹的袖子，对小木马低声说:“我妹妹胳膊上有颗黑痣。”
小木马慢慢的蹦过来，认真的看着王娟的胳膊。
“我的小主人……好像……没有……你真的不是我的小主人？可是……我……”小木马喃喃的说。它微微地颤抖着身子，乌木眼睛在木框里转呀转，好像要掉下来。
大家都不忍去看小木马。
“我找了……很久……就这样一天天的找……我再也见不到小主人了……”小木马大哭起来。大家也一起跟着哭。突然，稀里哗啦，小木马歪歪斜斜地，一下子倒在地上。马头、尾巴、木制的眼睛、转轴和两条木腿全都散开了，七零八落地堆在地上。
“小木马，我的小木马！”王娟哭喊着，扑到木板上。
“呀！怎么会这样！我们是不是做错事了！”姑姑说。
王壮拾起一块块木板，整齐的放到铺满阳光的窗台上。王娟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木板上。
姑姑拉起了王娟。“走吧。让小木马永远在这里陪伴它的主人吧。我们不会忘记他们的。”
“嗯嗯，我们要记住历史，珍惜现在。”王壮想起班会课上老师的话语，使劲握了握拳头。
作者：姜风雷 四方台育红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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