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古董商卢芹斋和白瑞斋的故事

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抢劫多少中国古董文物，无法查清，不计其数。列强军队撤出北京后，外国人在北京开洋行办商会，来华的专家学者大量收购中国古董文物。其中的美国学者福开森于1886年至1942年，五十六年中不断搜集研究中国文物，同时进行收购。日本的国际古董珠宝巨商山中在北京开设山中商会，从1900年后开到1945年日本投降，不断大量收购中国的古董和珠宝钻翠等文物和工艺美术品。清末时法国驻华第三公使魏武达，自1900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1939年，经常鉴赏收购中国青铜陶瓷等文物。法国的巴尔，英国的周尔，日本的四泽，还有许多外国古董珠宝商人来中国买货。他们从中国巧取豪夺，弄走了多少奇珍异宝，同样是不计其数，无法查清。而中国人做外国人古董生意的人也不少。清末以来做洋庄生意的越来越多，而以上海的卢吴公司、北京的大瑞记最有名。大瑞记仅是昙花一现，开到民国十年就破产；卢吴公司却走出国门在美国法国落了脚跟，至今仍有余音。有关这两家做外国人古董生意的传说不少，但年月已久，早被人淡忘。所幸，有些故事情节仍在笔者的脑海中萦绕，录之敬献读者——中国最大最早的出口文物的卢吴公司

卢吴公司在北京老古玩界中名声高传说多。其创建人卢芹斋（1880—1957）是浙江湖州人，少时就读于上海，十几岁到巴黎谋生。1902年结识清廷驻法使馆一级参赞张静江（此人后为浙江财团大享、国民党元老，出任财政部长等职），合开公司，经营丝绸、茶叶、古玩文物等。二人数次汇巨款给孙中山，资助辛亥革命。卢芹斋于19与法国姑娘玛丽罗斯-茹尔妮结婚，并育有四个女儿，其中一位嫁给法国人杜伯斯。杜伯斯长期居住在中国，是位中国通，经常来琉璃厂进古玩铺，好多古玩行人没见过卢芹斋，却跟杜伯斯很熟。笔者少年时曾多次见过这位先生，大家都说他在法国府（法国驻中国使馆）工作兼给他岳父买货。

卢芹斋同上海大古董商吴启周合作，于19在巴黎和上海开了卢吴公司。这家公司有来头，是在张静江的支持帮助下开办的。19至1926年，卢芹斋联合上海吴启周、苏州缪锡华、北京祝续斋合作出口文物，尚未打出卢吴公司的招牌。祝续斋从北京进货，缪锡华从苏州进货，集中在上海，统由吴启周往巴黎寄运，那时称法国庄的买卖。法国人喜爱康熙五彩、三彩、法华釉的瓷陶器，抹红、茄皮紫、孔雀绿等釉色的古瓷，还有石雕、古玉、唐三彩陶器和三代青铜器等文物。他们往巴黎出口了些什么古玩文物，无人能说出，都说出口的奇珍异宝很多，赚钱不少。只有19被盗走的昭陵六骏中的二骏：“拳毛騧”和“飒露紫”，被卢芹斋卖给了美国，人们还记着最初是延古斋掌柜的赵鹤舫卖给卢芹斋的。现存在美国费城。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卢芹斋在美国纽约的第五大街557号设立分店，吴启周、缪锡华、祝续斋继续给他由国进货，主要是三代青铜器、唐三彩陶器、宋代五大名窑瓷器和木雕石刻、北魏鎏金造像、精美玉雕等文玩。具体名目没有记载，很难回忆得出。 国内北伐战争将结束时，卢芹斋和吴启周商议将缪锡华、祝续斋分出去，四人散伙，由他俩重新组合，才将卢吴公司的牌子公开亮出。这时卢芹斋在纽约、巴黎的考古界、收藏界中逐渐出了名，“二战”后入了美国籍，成为美国著名的文物收藏家。 自1926年至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卢芹斋、吴启周合办的卢吴公司大量出口中国文物。吴启周亲自到北京、开封等地与当地的大古董商联系买货。后又有他的外甥叶叔重从法国回来帮他办货，成为他的助手，他将女儿嫁给了叶叔重。 1939年，吴启周从纽约回到上海，上海古董商洪玉琳约请他去看货，并说：“这批货只有您卢吴公司能买得起，在美国又有销路，我给您拉纤从中说和，只要您看上了，价钱好商量。”吴启周去看货，一看东西不少也不错，鼎、彝、觥、卣、簋、簋、盍壶，都是些新出土的商代铜器，要价八万美元，吴启周给了五万便买下来了。不久被叶叔重看出是一批“苏州造”的假货，吴启周动了肝火，当即表示，从此不再经营古董，自己在上海开同福绸缎庄，做绸缎生意去了。 早在1930年，吴启周从北平雅文斋跑上海的二掌柜陈中孚手中买去雍正官窑一道釉小瓶和乾隆官窑黄釉青花凤尾瓶就打过眼，被叶叔重看出一道釉小瓶是民国仿制的赝品，凤尾瓶是后挂黄釉彩色。九年过后，又证实叶叔重看铜器、瓷器的眼力都不错，所以吴启周将卢吴公司的经营业务交给了叶叔重。 叶叔重，绰号叶三儿，在北平古玩行珠宝玉器行中的朋友多，开封、洛阳也有朋友。他通过开封的蔺仕庵、北平的黄伯川、岳彬、倪玉书、陈鉴堂等吃金石的大古董商之手倒腾，不知有多少珍贵商代铜器、古玉、陶瓷、石雕木刻等等流入外国。 修理古铜的老师傅王德山回忆说：20世纪30年代初，我被通古斋乔友声找去，给“彰德府”（现河南安阳）出土的八件青铜器大编钟除锈。最大的一件有八仙桌那么大，高有一米左右。除锈处理后运往上海，由叶三儿将一大批国宝文物在上海装船，估计这八件大编钟也在船中。在运往美国的途中海上遇难沉船，后来有“叶三儿盗宝船沉”之传说。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及以后，叶三儿仍给卢芹斋往美国进货。卢芹斋、吴启周、叶叔重出口文物形同垄断，跟他们搞不好关系，就甭想将文物出口到美国。大约在1940年，卢芹斋的女婿、法国人杜伯斯从北平鉴宝古玩店买走件商代的青铜鹗，造型奇特，完整无损还带盖。杜伯斯花一万元买到手，觉得很便宜，寄给他岳父卢芹斋。卢仔细看过后，发现盖是后配的，认为鉴宝古玩店经理倪玉书骗了他女婿，多年的进货朋友，从此断了路，鉴宝古玩店再进货，一律退回，销路堵死。1946年，长期在上海同吴启周做古董生意的李文清，年老体衰，生活不大富裕，要他儿子李凌云去趟美国，便请北平的祝续斋帮助买点货，带去纽约出售。祝续斋靠老关系从彰德府得到新出土的商代兵器，造型、纹饰、锈色都好，价钱也不低。那时出土的青铜器中是礼器多，乐器少，兵器更少，物以稀为贵，拿到美国能卖出好价钱。事情走漏了消息，吴启周、叶三儿知道了，李凌云还没到美国，叶三儿的电报就过去了。卢芹斋在纽约举行宴会，招待美国的鉴赏收藏家。在宴会上说：“最近，北平从河南运走很多新出土的青铜兵器，其中有真有假，也有加工修复的，不算稀奇珍贵文物。”他是美国鉴赏收藏界的权威人物，一语千钧。当李凌云抵达纽约，请几位鉴赏收藏家过目商代兵器时，人人表示冷漠，不想要这路货。李凌云莫名其妙，这么好的铜器怎么没人要!在纽约居住开销大，不得不忍痛便宜卖给了美国的一位收藏家，一次美国之行便破了产。 北京古玩老行家们讲，卢芹斋经营中国文物五十余年，经他手卖给外国人的商周青铜器不下千余件。在陈梦家编著《美国掠夺我国殷周铜器集录》中，收集845件铜器，其中有312件是经卢芹斋之手出去的。 关于卢芹斋，还有这么一段史料值得关注。1943年1月4日的胡适日记之中有一条补记：“昨天卢芹斋夫妇来访。他去年送我一个绿玉的香炉鼎，价值2500美金，我留在馆中陈列了半年，下任时，带了来还他，今天请他带了回去。”由此可知，卢芹斋在美国，与当时的驻美大使胡适的交情很深，2500美金的玉鼎绝对是个好东西，胡适的做法实堪为后世师。 1952年，二老板吴启周移居美国，卢吴公司遗留上海3075件存货，由叶叔重代为捐献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1956年，叶叔重因走私文物罪被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发往大西北，后死于该地。 21世纪初，有位去法国考察历史文物的朋友，给笔者带来巴黎卢氏古玩店旧址的照片。附录于此。北京做洋人古玩生意的，大瑞记属第一早年琉璃厂没有专门做洋人生意的古玩铺，只在门市上等主候客，光绪二十六年后，洋人逛琉璃厂进古玩铺买古玩的日益增多，各家店铺有了外国顾客。 专门张罗外国人做他们古玩生意的，最早的一位是白瑞斋。白瑞斋1845年出生于北京，幼年家中富有，同八旗子弟交结，学会“架秧子”（北京方言，指捣乱，起哄）。读过三年私塾，又到古玩铺学徒。同治年间家境破落，光绪初年，白瑞斋在东珠市口狗尾巴胡同兴隆店内开瑞记小古玩铺。兴隆店里居住外地来京卖古玩的客商多，设有窜货场，招来京城古董商来买货。白瑞斋从窜货场买些古董小零碎，雕漆象牙旧首饰等拿到东交民巷东口练兵场上去卖，跟外国人打交道，时间长了也会说几句外国话。 光绪二十六年前，瑞记古玩铺先是做外国水兵的生意，零七八碎多，像样古董没有。白瑞斋能干又机灵，后串六国饭店（北京最大的招待外国人的饭店，在东交民巷内），做外国游客的古董生意，逐渐发展起来了。特别是经外国旅游者介绍，白瑞斋认识了英国汉文参赞周尔和法国驻华第三公使魏武达，老古玩行人说他“够上了罡风”而扶摇直上。 周尔喜爱收藏中国人吸鸦片用的烟具和硬木雕花小家具；魏武达对中国夏商周三代青铜器、古玉、陶器、漆器和法花感兴趣，白瑞斋投其所好，为之搜集。找对路的货，当时较为困难，只能在兴隆店里从外地来京的客商手里碰机会能购得些。 八国联军侵入北京的光绪二十六年及以后几年的岁月里，皇宫和贵族府第收藏和摆设的古董文物，流散在街头巷尾的小市里。白瑞斋住处离东晓市很近，起五更爬半夜，到那里收购去，买到适合老外喜爱的古董文物便送去。周尔和魏武达又给他介绍些英、美、法等国文物爱好者，白瑞斋给他们送去古铜、瓷器、木雕、石佛头、铜观音、荷包玉坠、和尚念珠、小脚绣花鞋，外国人觉得神奇的东西，很受顾客欢迎，白瑞斋的财源从此滚滚而来。 清末时期的老古玩行忌讳做冥器生意，怕死后到阴间遭群鬼攻击，白瑞斋不信这套，京郊盗墓出土的噎食罐都要，他跟外国人说这是好东西，中国人死后七天，子孙后代人在灵前祭奠时，给噎食罐里填好吃的东西，祝福死者无饥无馁地走上天堂。外国人玩噎食罐不觉得丧气，反而觉得稀奇。 魏武达是白瑞斋的“财神爷”。清末民初，白瑞斋先是给魏武达送货，买到康熙官窑五彩或三彩瓷器、法花釉和陶瓷器，他都给魏武达送去。清政府倒台，魏武达的驻华第三公使的职位也随之而去，回到巴黎去开古玩店，白瑞斋从北京给他进货。 白瑞斋从破落的贵族手中收购上等特殊的东西，卖给周尔。两年后，周尔收藏中国人吸鸦片用的烟具最珍贵的是：福禄寿喜大烟盘子，用红木制作的2尺宽、3尺长的长方形盘子，盘子里用贝壳薄片镶制成象征“福禄寿喜”的图案；烟灯是白铜制作的六棱形雕花带扣灯，灯罩的玻璃是纯白料磨花，花纹是天女散花，烟灯烟罩制作巧妙，盖上灯罩，灯不冒烟；绿犀角烟枪有一尺半长，镶有象牙口、象牙手，在手中安有紫砂烟斗，烟斗上刻有制作者周明的印章；白银烟钎，一头如针，一头扁形如铲，錾有花纹和“张盘”二字。 周尔将这套烟具放在硬木雕花的炕桌上，摆在他的客厅，作为古玩陈设，供中外来客欣赏，老古董商见过这套烟具的人不少。周尔逢人便说：这是白瑞斋给他搜集到的。 宣统年间，瑞记小古玩店出了名，法国人称“大瑞记”，古玩行人称呼白瑞斋为“白大爷”了。白大爷谱儿大、阔气，说话声儿高，语气壮。他到琉璃厂来坐专用的马拉轿车，有赶车掌鞭的，提包跟班的，不像买卖人像做官的。可是同行人不买他的账，没把他看在眼里，说他是胆大妄为，在中国人面前装大个儿，在外国人面前低三下四当孙子。 白瑞斋发了财便胡花起来，花一万现大洋聘礼娶位京剧须生名票某某的妹妹当妾，两口子吸大烟，钱都从大烟枪中散发出的烟雾中跑出去了。民国十年，白瑞斋彻底了破产，只剩下孤家寡人，流落在街头。他没专门培养出徒弟，可他带出的岳彬在当时已显露头角发了财。岳彬却未发慈悲，白瑞斋便无声无息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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