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直播》：真正的恐怖在恐怖之外

《恐怖直播》剧照

出于某种偏见，对韩国电影一向不曾关注，在朋友强力推荐下看完《恐怖直播》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是第一部完整看过的韩国电影。

整个故事的主要场景只有两处：SNC电台的新闻直播间，还有透过直播画面看到的被炸毁的大桥。人物设置也不复杂：男主——新闻主播尹英华，女主——严格说来似乎没有，尹英华的前妻、SNC记者李智英勉强可算女一，但出镜寥寥。两位恐怖事件最主要的当事人——作为“恐怖分子”的朴辰佑直到最后几分钟才露出真容；作为诉求对象的韩国总统则全程隐身，这也导致了最终的大悲剧。

《恐怖直播》剧照

与简洁不烦的场景人设相对应，整个电影的叙事极其紧凑，几乎一开场就可以让你绷紧神经。刚从电视主播降职为电台主持的尹英华，在接听市民热线时收到恐怖威胁：首都市区的麻浦大桥即将被炸。电话中的恐怖分子给出理由：他是建造麻浦大桥的工人，并于两年前参加了大桥的整修。他和工友“像狗一样”为这个国家日夜工作，为了区区两万五千块钱而加班加点。他的三名工友不慎跌下桥面，急需救援，然而此时所有的警力都在忙于筹备即将举行的首脑峰会，竟迟迟不采取行动，导致三名工友葬身水底。在迫使电视台支付一笔巨额采访费以作为工友的赔偿之后，他在电话中只提出一个要求：总统在10分钟内现身SNC电视台，亲口向三位死难的工友道歉。否则，就炸毁大桥。

一开始，尹英华还以为是恶作剧，然而随着窗外的一声巨响，大桥真的被炸了。残存的桥体摇摇欲坠，众多市民和车辆被困于高高的残桥上，随时可能落水。而在电话那端，恐怖分子仍在不断重复要求总统现身道歉，否则就发起第二波袭击，彻底摧毁大桥。

《恐怖直播》剧照

千钧一发之际，尹英华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职业的敏感性告诉他，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恐怖分子选择向他独家爆料，意味着只要他对此安排现场直播，当着全国观众与恐怖分子连线对谈，让他当众说出自己的诉求，那么收视率必将疯狂飙升，而他将可以重返当家主播的宝座。为了这个梦想，他不能这么快就把恐怖分子的线索交给警察。

没想到，这个自以为得计的决定，让事件彻底失去了控制，也一步步将尹英华本人推向万劫不复。

在上司的鼎力支持下，直播迅速展开。从这一刻起，直播间变成了秀场，弱势群体的绝望无助，官僚体制的冷漠僵硬，精英阶层的贪婪伪善，媒体同行间的尔虞我诈……社会现实与人性的种种阴暗面混合交织，在狭小的直播间里轮番上演。

《恐怖直播》剧照

傲娇的总统始终不肯露面，反而声称“绝不向恐怖分子妥协”。在事态面临灾难性崩盘之际，官派十足的警察署长被推到直播间。但他带来的不是道歉，也不是好言抚慰，而是对恐怖分子的恶言恫吓。后者忍无可忍，在电话里揭露了这位官僚的贪腐丑行，随后引爆了事先布置的耳机炸弹，让他在全国观众眼前爆头而亡。

时间一点点流逝，包括前往现场报道的尹英华前妻在内的人质仍困于桥上，随时可能丧命。尹英华在直播间苦苦哀求总统前来道歉，但无济于事，他不得不绞尽脑汁费尽口舌，以求稳住恐怖分子，为警方搜捕争取时间。

就在此时，尹的上司制作人，向直播间下达了一个指令：

向恐怖分子明言总统绝不可能道歉，逼其彻底死心，杀死更多人质，从而将恐怖分子彻底丑化，证明总统不向恐怖低头是多么正确。这样既维护了总统的颜面，又可促成收视率的再度飙升——只要照做，制作人和尹英华都将飞黄腾达。他还一再强调，这是政府希望看到的局面。

《恐怖直播》剧照

尹英华的良知使他拒绝了制作人的要求。为逼尹就范，制作人使出狠招，暗中向另一家电视台爆出尹的黑料——盗用前妻的新闻、收受巨额封口费。面对竞争对手的当众诘问，尹英华只能闪烁其词。那一刻，他已注定身败名裂。

与多数国产电影最终的“大团圆”不同，《恐怖直播》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影片在结尾达到最高潮：绝望的恐怖分子彻底摧毁了大桥，杀害了更多人质——包括尹的前妻，同时准备炸掉电台大楼；尹英华在大楼里发现了恐怖分子，获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三名遇难工友之一的儿子朴辰佑；朴辰佑中枪后坠楼身亡，尹英华施救而未得；总统通过媒体宣布“胜利”，而尹英华却被政府当成替罪羊，面临多项指控。最后，已经失去一切的尹英华，带着无限的绝望，亲手引爆了遥控炸弹，和大楼一起灰飞烟灭……

《恐怖直播》剧照

表面上看，片中的恐怖分子很简单，就是一个期望通过极端手段（连环爆炸、挟制主播）来赢得诉求（巨额赔偿、总统道歉）的建筑工人。但对于这个重要角色，影片一方面基本不让其露面，令剧情更加紧凑；另一方面渲染他遭受的种种不公，增加使人同情的理由。这两方面的处理都直指同一个目的：恐怖分子和恐怖事件远非最恐怖的所在，那些手握大权道貌岸然的利益集团，才是真正的恐怖之源。

推动本片剧情前进的动力有二，一是“总统是否出面道歉”，二是推波助澜的媒体暴力。与一般惊悚、犯罪题材的影片不同，一贯只作为“旁观者”和“报道人”的媒体及主播，在本片中成为事件的深度参与者。与职业操守和责任感相比，对于如今商业化气息浓重的传媒业而言，“收视率”才是更加重要的东西。本片男主尹英华便是一个典型代表，当恐怖分子打进电话，他首先考虑的不是他人生死，而是自己“咸鱼翻身”的绝佳良机。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局面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在各个利益集团的介入下，他也逐渐变成了任人操纵宰割的受害者。于是，真正的“恐怖分子”——电视台领导，反恐警察，甚至政府官僚——开始轮流坐庄操控直播，他们不约而同地以“大局为重”作借口，不惜污蔑诋毁尹英华，更罔顾人质的安危。无论是媒体还是政府，他们的良知、公信力和责任感在影片中受到了最无情的讽刺与挞伐。

《恐怖直播》剧照

当尹英华面对上司指令，质问“人质就必须死吗”的时候，当朴晨佑身体悬在栏外，质问“一句道歉就这么难吗”的时候，当全程隐身的总统拒绝道歉，甚至最后还宣布反恐“胜利”的时候，不知惊魂未定的人们有没有意识到，尸位素餐的当权者、欲壑难填的媒体人才更加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还会继续在体制的保护下，披着合法的外衣，逼迫更多勤劳善良而遭受不公的民众铤而走险。

这才是比恐怖事件本身更令人恐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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